作者:王晓方
散会后,夏闻天请吴东明到办公室坐一坐。自从吴东明到东州后,这是夏闻天第二次请吴东明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一坐。
第一次是吴东明上任后不久,两个人就东州装备制造业发展在夏闻天的办公室深谈过一次,那次谈话两个人虽然都有鲁肃探营的心态,但是都不谋而合地认为,装备制造业立市是东州这个老工业基地发展的根本。两个人谈到了制博会,谈到了东汽集团的改制,两个人都认为抓东汽集团改制可以起到多米诺骨牌的效应,但是是技术改造先行,还是资本运作先行,两个人产生了分歧,谈话不欢而散。
夏闻天毕竟是经济学博士,他深知只带着东汽集团的欧华汽车厂去美国上市,成功了再折返回来从头开始搞汽车的生产管理,以至于再搞轻型客车或轿车、发动机的研究开发,这是一条和大多数制造业企业发展方向相逆的路径。然而,但凡思想的先行者,往往是没有办法知道在这条路上哪些地方可能存在什么样的陷阱的,何况这么一个变数重重的年代,谁都是如履薄冰,任何判断都往往被结果所嘲笑。好在夏闻天与潘政召深谈后,又见了金伟民,夏闻天觉得吴东明亲自选的这个人是个抢先一步在全球下棋的人。金伟民不是凭借产品在全球落子,抢占棋盘,而是利用资本杠杆撬动全球资源,包括资金、人才、技术等,迅速向自己靠拢,为我所用,极力改变传统说法中“中国制造”薄利润、低成本、低附加值的形象,要给“中国:世界大加工厂”的说法以金伟民式的一击。
夏闻天的思想转得很快,他不仅接受了吴东明的观点,而且保持谨慎的乐观。他希望金伟民和纪东翔能把握行动超前现实的分寸,既追求过程的轰轰烈烈,也要结果的圆满。他这才在赵国光和张宏昌的争论中召开了常委会,提出了解放思想必须杀出一条血路的观点。
吴东明走进夏闻天办公室时,夏闻天的秘书龙小波已经为两位领导沏好了茶。
“东明啊,你知道这茶是谁给的吗?”夏闻天卖关子地问。
“这味道好像是铁观音,这么好的茶,你是从哪儿受贿来的?”吴东明开玩笑地问。
“告诉你吧,上次我到省委汇报工作,这是林书记送的。”夏闻天一边呷着茶,一边笑着说。
“我明白了,林书记是想给你败败火,你呢,是想给我败败火,对不对?”吴东明敛起笑容逗趣地说。
“东明,你没发现,今天的常委会上林大可一言未发吗?”夏闻天话锋一转,语气深沉地问道。
“闻天,我一到东州就发现林大可对我有抵触情绪,这个人是不是权力欲望太强了?”吴东明不满地问。
“东明,你还不太了解大可同志,大可的确是一个权力欲极强的人,但他谋的并不是乌纱!”夏闻天把茶杯往茶几上轻轻一蹾,语气坚定地说。
“那他谋的是什么?”吴东明不屑地反问道。
“和你一样,想在东州干一番事业,做一个合格的纤夫。”夏闻天首肯地说。
吴东明没有想到夏闻天这么为林大可撑口袋,心里很不舒服,他毫不隐讳地说:“闻天,我知道你当上市委书记后,林大可接任市长的呼声很高,我也知道当初你向省委和中组部推荐的接替你做东州市市长的人选是林大可,只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你们谁也没有料到,这顶乌纱帽落到了我吴东明的头上。闻天,我这个人有个特点,不来则已,一来就扎根,我劝你还是和大可好好谈谈,真要是抱着当纤夫的心理就不要对我这么耿耿于怀的,组织上对东州的人事安排,一定经过了仰观俯察,不是我吴东明挡了林大可的仕途,这是组织上慎之又慎的决定。”
吴东明显得有些激动,话说到这份儿上,夏闻天不得不安抚一下吴东明的情绪:“东明,你想得太多了,大可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再说一个拥有八百万人口的省会城市的市长,没有点统筹全局、运筹帷幄的文韬武略,怎么能驾驭得了?当初听说你要来接任市长,我就多了个心眼,对你这个搭档做了一些侧面了解。说实话,东明,你在改革上看似特立独行,但始终很好地遵守着体制内的游戏规则,别看你对事很严肃,但对人是极具亲和力的,你在昌山市任市长时就跟省里职能部门保持着充分的沟通,在大可的问题上,我看你还是继续发挥沟通能力强的特点,主动沟通沟通,话说开了,工作配合起来也顺,你说是不是?”
夏闻天的话绵里藏针,刚中有柔,吴东明叹了口气说:“闻天,大可那个人啊,干练有余而情趣不足,干巴巴、硬邦邦,就像咬不动、砸不烂、钻不透的铁豌豆,沟通起来难啊!不过,你当班长的说话了,我总得试试啊!”
夏闻天哈哈地笑了起来,“东明啊,大可的事就说到这儿,我找你来主要是想听听你对东州房地产业的看法。你知道文山同志就栽在‘房地产立市’上了,但是房地产和装备制造业都是东州市的支柱产业,你到东州后不止一次地说,决不让开发商插手城市改造,开发商现在恨你恨得牙痒痒啊!”
“闻天,有些城市,政府想改造城市但是没有钱,只有靠画红线成片开发房地产,那不就是靠房地产改造城市吗?房地产商会白出钱给你改造城市?这样搞一定搞砸!我是不会让房地产商来改造城市的。”吴东明固执地说。
“那旧城改造怎么办?”夏闻天担心地问。
“旧城改造就更不能让开发商参与了,旧城是城市文化精髓最集中的地区,政府改造不了就给后代来改,这就跟现在不能挖掘秦始皇陵一个道理,如果不能充分保护就不能挖掘,宁可不改造,如果对文化精髓的传承不保护,那不是改造,是破坏!”吴东明大手一挥说。
“东明,这样一来,你就把自己逼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要知道中国有些地方的执政官员都在以卖地为生,以卖地出政绩,这已经是政界的一项惯例了,几乎没有人认为政府官员与开发商为伍,政府部门借房地产业拉动地方经济发展有何不妥?现在你公然训斥哄抬房价如同打劫并与房地产开发商决裂,最直接的后果是政府将失去第二财政,土地是地方政府的银行,如今你放弃了土地财政,就只能靠搞活装备制造业了。东明,我担心的是你能不能坚持住!”夏闻天坦诚地说。
“闻天,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早就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我就是为振兴东州的装备制造业而来的,在我任期内装备制造业没有起色,我主动辞职!”吴东明信誓旦旦地说。
“好,东明,你有这份决心我就放心了,东州老工业基地可谓积重难返啊,要想振兴必须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啊!”
夏闻天很欣赏吴东明身上的掠野之气,不管吴东明的观点对或者是错,起码他能够鲜明地亮出自己的思想,不中庸,不骑墙,敢于公开负责任地直面矛盾,表明态度,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
夏闻天庆幸吴东明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官场老油条,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只是看到了吴东明的一个方面,吴东明还应该有另一方面,这另一方面究竟是什么,夏闻天又参不太透,总觉得眼前这个特立独行的搭档,除了暗含着强悍的霸气之外,还暗藏着某种诡秘,这种诡秘没有一定政治经验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即使夏闻天也拿捏不太准,只是心里时不时地有一些隐忧挥之不去……